谢泳:怀念傅斯年还是怀念俞大维?

1951年1月,陈寅恪有一首绝句,题为《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全诗如下:

不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

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此诗广为人知。因为写作时间恰在傅斯年去世不久,余英时最早认为是写傅斯年,后邓广铭等人回忆,也认为是借傅山之作,悼念傅斯年(详胡文辉《陈寅恪诗笺释》上册第583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但胡文辉不完全认同此解,他判断是写“郑成功与台湾政权”,文辉兄一个合理解释是当时傅斯年已去世,如何能与陈寅恪一同入梦?我曾在上海《东方早报·书评周刊》写过一则短文,判断此诗是写俞大维,但我也只是一个阅读感受,并没有找到特别有力的证据。

此诗写作时间,三联版《陈寅恪诗集》注明是“1952年”。我收存的一个陈诗抄本(即《陈寅恪诗笺释》中之“罗孟韦本”)诗题后标明:“庚寅残冬,一九五一年一月”。当年文辉兄用此抄本时,只注了前一句,而未注“一九五一年一月”。这个时间需注意,一般来说,怀人之作,时间愈近愈有强烈感受。虽然此诗具体写作时间相差也只在一月稍多一点。如果定在“1952年12月”则陈诗怀念傅斯年的可能性就不高,因为傅斯年是1950年12月20日去世的,陈寅恪两年后再写怀念傅斯年的诗,时间上似不合情理;如陈诗定在1951年1月,陈再写怀念傅斯年的诗,时间上虽较合理,但情感上似又稍嫌不足。这涉及陈傅之间的关系变化。

此诗三联版“犹说扶余海外王”一句后无夹注,而“罗本”中有一夹注:“见虬髯公传”。这即明确指明此句出典是杜光庭《虬髯客传》。《陈寅恪集·读书札记二集》“唐人小说之部”中专门讲过此篇,而《虬髯客传》故事中虬髯和李靖、红拂三人结为兄妹,后李靖辅佐李世民的情节,似与俞大维夫妇和陈寅恪的关系相合,同时也暗示俞大维和蒋介石的关系,俞后来是台湾的“国防部长”。

最后一个反证是傅斯年往来书信选披露后,人们进一步注意到,陈傅关系其实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已有很大变化,傅说陈寅恪在史语所任专职研究员,却“只顾自己念书,而不肯指导人”,甚至责备陈寅恪住桂林而领史语所专职研究员薪水而不肯来李庄“皆是一拖字”等等,汪荣祖北大版《史家陈寅恪传》序言中有详细记述,此不备录。而吴宓1945年9月16日记载:“筼述寅恪行李,昨已由蔡希人飞带渝,并述傅斯年来函之薄情无礼。”(《吴宓日记》第9册第506页,三联书店,1999年)。陈夫人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判断为陈傅感情已破裂似不为过,这样陈再写诗深情怀念傅斯年,似可再议。

2014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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