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有趣的事情,一年来,我跟许多人打听过朝拘的具体位置,没有人准确回答我。我清晰地记得那些日子的晴天、雨夜和月色姣好的晚上,窗外有我只能看得见高处楼层的楼群,我在407房间练普拉提,做颈椎操,跟先前进去的和陆续进来的洗脚妹、卖淫女、黑房东、老赌客、老上访户聊天,每天两到三次跟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摆玄龙门阵,重复、又重复,他们不厌其烦地问,我也不厌其烦地谈笑风生。周末那天,我还看过《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智斗铁扇公主三借芭蕉扇。日子不紧不慢,过去了五天,原本应该在太阳照在第五块半瓷砖的时候我才能离开,但那天上午的阳光,刚刚打在第四块瓷砖上,我就提前出去了。起初以为顾念我赶回去送来宝去湖南参加活动,他们才提了前,但后来我才明白,送我离开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地知道了我闺女已于头天晚上乘火车离开了北京。我没有和别人一样从正门出去,东城的警察在院里的停车场等我,我甚至错觉地认为我将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但他们把车停在了我家楼下,然后离开,环顾周围熟悉的一切,我确信自己是回家了。三弟在电梯口迎我,我们在楼道抽了两支烟,隔壁公司的白衬衣小伙子看着我的粉色T恤和红色波鞋脸上露出诡魅的笑容。我在去年秋天的一次趴体中,刻意去碰在305留宿十天的赵赵,但没有碰到,其实我只是想问朝拘究竟在哪个位置哪个地方。我当然不会忘记,那些日子我曾那样度过,但那样度过的日子却在地图上搜不到方向,这让我十分迷惘。然而今天,我只是偶然路过,我只是忽然想起,我只是猛然回头,那片灰色的楼群就像钩子一样钩住了我的眼睛,我放慢车速,看清楚门口悬挂的招牌,看清楚屋檐上刻写的口号,我确信,就是它,它仿佛知道我一直在找它,而且,为这个正在向我走来的特殊的日子。
我哆哩叭嗦并不为说它,也许我终将写出来,但不是今天,不在当下。话,也许可以从两个小故事开始讲起。
多年以前的夏天,永哥来我家接我去双流机场办事,往外走的时候,他猛地一回头跟我说话,我猝不及防撞在他怀里,永哥雪白雪白的衬衣上顿时印上了一块紫罗兰色的口红。我说完了完了,回家得跪搓衣板,永哥说,哪里那么严重,他女朋友没那么小心眼儿。说着就要朝外走,刚走一步,永哥又是一个猛回头,我又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只听永哥说:不行,不行,咱这是去办事,一会儿叫同事看见,不定怎么编派,挨个解释太辛苦,还是洗一洗的好,就洗那一小块。我去卫生间帮他洗衬衣,仿佛听见敲门声,永哥光着上身去开门,我没有听见说话声。晚上接到电话,男朋友问下午那个谁是谁,我解释了,但对方并不相信。我那时年轻,现在其实也挺气盛,凡事需要解释三遍我就会选择永不解释,所以就此分了手。但我还记得那时说过的话: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看到的。
是的,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看到的。去年有个朋友跟我讲,他去公园散步,碰见一条小狗老围着他脚边转,于是他蹲下身揪了狗耳朵,问它是谁家的狗,何以多看他几眼,难道是赵家的狗不成?这时来了一条大狗,汪汪两声后,小狗屁颠屁颠跟在大狗身后走了,却不过离朋友2米,那小狗突然就倒地吐白沫不起。狗主人不干了,非说朋友打了小狗成内伤,一时间,围上来许多狗爹狗妈声讨朋友,说他侵犯了狗权,要送他去警局报案。据说此后很长时间,狗爹狗妈还发微博声讨朋友侵犯狗权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据说他们的依据是朋友曾向小狗伸过手,至于是打还是摸还是揪,那不重要,一时间狗粉们义愤填膺,怒火万丈。
很多人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因为眼睛不会欺骗自己,但他们往往忽视了一点,你的心会欺骗你,你愿意相信怎样的结果,你就会用怎样的结果去装你看到的现象。其实这也不重要,1万个人中有7000人说看到了揪耳朵,但有3000人说那叫打,我会选择不解释,因为你很可能解释3000遍不止,这3000人不见得都是孤家寡人,不定还有亲戚老表舅子和朋友,如果要解释,或许就是一辈子,那叫闲得慌。我素来自我嚣张,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只在乎在乎我的人,其他神马的都是浮云。
所以过去种种,风吹不去,雷打不去,若干年内,它会存在于那里,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你们看见了,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而我要说的是,它铭记的不仅仅是一个是时间刻度,也是一段生活历程,正在、还将继续,影响和改变着生活。
离家参加工作以后,我搬过好几次家。搬家与他人无关,与改善生活环境有关,至少多年来我一直抱持着这种传统而古老的居家生活理念。但我意想不到的是人生过半,竟开始流离失所的飘泊,它与谁有关,我不能准确断定,但肯定与我有关,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像是明白什么,却又并非完全明白,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它也只是些苍白无力的说辞,比如良心、不苟且。那就说说我半年来搬过的两次家。头一回房东打电话涨房租,涨幅达70%,五毛说,你房东傻逼呀,6年都不涨价,一涨价你就假装被迫害。我没有责任和义务向五毛解释6年来涨价的经过,我也无需假装被迫害狂的样子诉苦哭穷伸手要钱,但谁也无法阻止我心头不爽要发言。有人说曾发过一条募捐的帖子,我告诉你,你不但放屁,还放了一个极臭的臭屁,你刚一张嘴就被我断然否定了,我燕云再不富裕,几个房租还付得起,半生已过,我何时在艰难困苦面前低眉顺眼问人乞讨过?我是个不想给人添麻烦的人,一点点都不想,所以我使劲点头决定搬家,即便来宝上学不那么方便了,即便我每天睡得比贼还晚却要起得比鸡还早开车送来宝去学校。搬家的头一天,我妈坐在逼仄的客厅大哭一场,她觉得她若干年也没过过这种窝囊日子,暖气不暖,还满屋蟑螂,两个人擦肩而过必须侧着身子谦让。我安慰我妈说来宝中考结束后我们换个地方,忍忍,就半年,忍忍就过去了。我在这个出租屋里住了不到4个月,警察叔叔上门了,他们因何而来,我至今不得其解,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想他们永远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但我知道千条万条理由最终只能汇成一个简单的词,它的名字叫维稳。几天后,我收到到了来自房东的驱逐令,出面的永远是房东,矛盾永远存在于房东和租客之间。我的计划是来宝中考结束后我们慢慢搬离,但变化总比计划快,来宝和老母亲相继受到了中介的恐吓威胁,为了保证老母亲的身体不受影响,来宝的中考顺利进行,我在2周前逃难似的离开了那个噩梦缠绕的地方。来宝在2天后如约中考,她或许还沉醉在住酒店参考的梦幻享受中,年少的心却难以参详她老妈在自己的祖国被放逐的伤痛。
逃难并不以搬家而结束,一夜之间,搬家引发出我与房东、与中介的经济问题、与楼下住户(据说有渗水至人家屋顶)的赔偿问题、与派出所的稳还是不稳的问题,还差点引发出与律师的委托问题,是的,就在我匆忙离开后不久,具体有多久,我也不清楚,10个小时?24小时?may be!我的房门被撬了,钥匙被换掉了,我尚未来得及收走的内衣丢失了,于是又多出一个生命和财产被侵犯的问题。在发现住处被撬后,我跟房东一起报了警,警方至今没有给我任何一个哪怕敷衍的说法。
好了,这就是一个共和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民、一个中老年妇女在去年7月6号之后所经历的鸡毛蒜皮,与众多曾经和正在受难的仁人志士相比相比,微不足道,无聊带点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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